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昨日重见(德哈/一发完)

江河梦里人:

*之前就想用“厕所分手”这个梗,现在总算用上了哈哈。


*大家观赏愉快。




冬天,当心急火燎,人困马乏的巫师们踏过威尔特郡时,他们的恐惧将会随着路途的一望无际而攀登至云端。午夜时分,他们所喝下的热酒无法消减那份储藏在脚尖的惧意。他们不得不向前,从从容容地骑着马,从从容容地唱着歌,但暗地里却慌张地打量荒芜的原野,仿佛那是可耻的故乡。抬头即可眺望的北极星是他们在征途中唯一仰仗的战友,但它优柔寡断,忽暗忽明,无法做出真正的决策,不足挂齿的风一愤恨地涌来,它便消失,丢盔弃甲,甩下旅人。旅人们不得不独自向前,心里怀揣着高尚的悲哀,鄙薄的死亡,在迷雾里探寻和呐喊,试图刺破这无声的暴风雨,以真正到达荣光的黎明。




正如他们所愿,在那迷雾之中,偶然有昏黄的圆光,像喧嚣尘上的流言,在低语中暗涌。于是旅人们兴冲冲地冲去,原本的疲态在圆光的指引下一扫全无,他们像要去参加一个巨大的盛宴,势必要在八点零一刻前胸有成竹地达到。可当迷雾散去,浪子的灵魂在月光的映照下变得冷静而透彻,他们失望地发现,站在眼前的是一座巨大的庄园,它在黑夜之中孤苦伶仃,像法国大革命时无助的贵妇,枯萎的树林守卫兵似地层层把它包围,而那黎明似的圆光,也不过是一扇扇破碎的窗户的眼泪。旅人们,浪子们嗤之以鼻,对同伴或是北极星说:“瞧,那就是前食死徒——德拉科.马尔福的堡垒。”




他们就这样自顾自地走了,对自己歇起的浪潮不管不顾,徒留下突兀的宁静像羽毛一样坠落。当他们走出山谷,踏过扎人的草地时,他们一次头也不回,因为人人都知道这里住着德拉科,他们竭力唾弃和甩开,为的不是表达自己对黑暗的愤慨,而是害怕令人惊愕的过去再次追上他们,吞噬他们的灵魂。




人人都说庄园像极了它的主人。那阴沉的氛围,黑黝黝的密林,长年未整修掉下的一砖一瓦,从骨子里就和德拉科同根而生。当德拉科说话,一种庄园里自有的隐秘而微妙的魂灵便从他的口中涌出;当德拉科走在庄园里,慢条斯理地整理死去的白孔雀的尸体,仿佛有一首挽歌在他的眼睛里响起。当他一动不动,倒仰在沙发上,双腿诅咒似地紧挨着沙发,那古板而幽暗的庄园简直就像和他完全重合。他们之间的联系紧密而沉寂,尽管德拉科生的英俊而苍白,但在他的骨子里,仿佛天生就埋下了骇人的种子,庄园亲密而快乐地接受了这份礼物,以放任的心情为它松土和浇水,饱含恶意地看恶的爬山虎沉重地缠绕在德拉科的灵魂每一处,最终骇人的枝叶与蚂蚁覆盖了他的脸颊,以至于人们忽略了他的英俊,只对苍白和冷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



但是,其实在从前,德拉科和这个庄园,曾有过虚伪的繁华和甜蜜。那时的他们,以一种卓越而超人的姿态,气势非凡地凌驾在名流和贵族的头上,而现在几乎不可想了——那时庄园如梦幻般热闹非凡,派对和诗会在大厅和如今布满毒刺的草丛里被举行千百次。白日里,无数个仆人被呼来唤去,白鹦和白孔雀在吊篮和花园里互相张望,相映成趣,被修剪好了的或稍有疏忽的植物和盆栽盛满了水汽和亲吻;而每至良夜将至,庄园不肯歇息,它点亮每一间房间的蜡烛和大吊灯,让它们像充盈的眼泪和欢笑般霸占黑夜,使在庄园外五里的地方都看不到闪烁的明星。诗人和名流们在房间中踱步,念着羊皮卷、莎草纸上的诗歌,围在长方桌上百无聊赖地凝视着巨大的水晶灯,享受火焰熊熊。而德拉科——如今灵魂里缀满了沉重、尸斑的德拉科,坐在闪亮的皮革沙发上,目光专横而讥讽,少年得志地和父母一起虚以委蛇,像是在羊皮卷上被朗读的十四行诗并不是诗歌本身,而是他自己。




是战争毁灭了他。他们说。战争毁灭了许多人,战争使生活变得荒谬,蚂蚁吃掉人的尸体,活的人碌碌无为,终其一生也不会感到幸运。但这种说法未免太偏颇,倒不是说德拉科勇气非凡,足以对抗死亡,而是指战争以后,他便处于一种无所期待、悠闲自在的态度,他是个食死徒,他在伏地魔倒下来的那一刻,必然已预见了自己的死亡和在阿兹卡班被摄魂怪蚕食的命运,由于已经看到了前路,他反而平静地接受了,并没有竭嘶底里,也没有想方设法地逃脱,因此说,战争没有打垮他,战争的代价甚至使他感到无所畏惧。况且那时的庄园,也还没有陈旧腐朽到这种地步。




有些人直到今日还记得,当德拉科的父母因为过度担忧相继躲藏和去世后,他并不祈祷,而是超乎寻常,露出非凡的笑容和礼节,仿佛一位流浪在巴黎的有钱公子回到了故土一般。他甚至向全魔法界宣布,在被魔法部审判杀死他之前,他要在庄园举办派对,宴请所有愿意前来的来宾,作为他的离别礼物,这使许多人吓了一跳。正派的巫师宣称那是无耻,认为这是马尔福的最后挣扎,摄魂怪的一吻必然降临在他的嘴唇上;但更多的,新兴派们却对这位邪恶的巫师产生好奇的念头,他们不介意到时候驱马前去,在庄园下打量和张望。




那些新兴的巫师一定没有失望,德拉科的派对繁盛到极点,假如有人将它记载,那必然可在巫师界直达永垂不朽。庄园被装饰起来,白孔雀和各种稀奇的动物在花园里游走,蝴蝶和稀奇蚂蚁的标本被刻在墙壁,无声地蔑视一切。几百栈水晶灯即使在白天,也被徒劳无力地点亮。他施展咒语,使白昼中月亮和狂风也神秘莫测地展现。在令人陶醉的杜松子酒中,欢笑和浪荡此起彼伏,海浪般冲垮幻灭的伤感。而德拉科,他站在蝴蝶标本之中熠熠生光,他庄重地朝众人微笑,主人家般地走来走去,死亡的阴影笼罩着他,却使他更激荡人心。人们被他迷住,因为他满不在乎。有人说,那是因为也许他已经知道了逃脱的办法。但也有一小部分人低低地反驳道,一定是因为他已经直面了死亡。




因为他庄重而镇定自若的态度,流言喧嚣尘上,许多人对德拉科好奇又畏惧,但一想到他会进阿兹卡班,他们的好奇又转化为憎恨。当那一天来临——德拉科要去魔法部被审判的日子来临,许多人都偷偷地在庄园附近溜达,看他会不会偷跑或崩溃。但德拉科十分平静,他告别了自家的奴仆和一众食死徒好友们,自己徒身驾着车前去,入了魔法部。而在法庭的等候室里,他也表现的十分自在,他甚至在开庭前还吸了一小只烟。等到他被传唤,他便不慌不忙地站起来,把未抽完的香烟包在他随身携带的手绢里,将烟熄灭,拍拍手脚,闲适地走进去。他仿佛看穿了世界一切的谎言,迫不及待地迎接他最后的篇章。他站在席上,对所有的问题不反驳也不辩解,只是一个劲地点头或是微笑。他的态度出乎意料地安静,和那些被打垮的食死徒迥然不同。他可以说是魔法史上最为镇定的死刑犯之一。




他的平静一直毫无生机地扩展,他听任何人说话,仿佛这就是他旅途的终点,他比任何人都明了这一切。他细致地观察着这里,把此处当做一个劣质的蜂巢。人们以为这就会是他的全部了,他会这样一直持续到他死亡为止。直到在他快被判决时,门突然被敲响,接着,哈利.波特——世界的救世主,突兀地闯了进来。




当救世主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进来时,德拉科.马尔福正含着点神秘主义讽刺地微笑着,忽视所有咒骂和控诉的叫喊。他听到了开门声,便漫不经心地朝门口望去,看看是何方之人。然后他看到了救世主,他们四目交汇了。哈利.波特朝他点点头,便继续朝法庭中心走去。德拉科的微笑仍然存在着,但马上微妙地静止了,他的面孔像一个过于奢侈却做工不精的威尼斯面具,在烈日和汗水下终于暴露了裂痕,他的微笑在那一刻变得陈旧和讥讽,他想尽力地保持它,但面具已经在这氛围里被打破。那是一种被突如其来扰乱心神的表情,尽管只有一瞬,可足够使人们印象深刻,德拉科在战争之后始终保持的平静,在此时终于被摄魂怪亲吻了。




而一分钟以后,波特先生开始为德拉科.马尔福进行辩护,真诚而平静地向法庭述说德拉科曾经向他施以援手,并不算真正的食死徒,这时德拉科才终于放弃重新戴上他的面具。哈利.波特越说话,德拉科的表情变得越细微,他目不转睛地痛苦地凝视着哈利.波特,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情在他的脸上已经像他的蝴蝶标本一样,骤然地死去,只留下一个外壳,轻飘飘而浅薄地招展。内在复杂的情绪在蛛网上抓住他,将他一遍遍地折磨,而他无法摆脱。他的喉咙中低低发出呐喊,这使他像一个真正的痛苦的食死徒了。当哈利.波特徐徐地说道“因此,请各位以邓布利多的名义,也宽恕他吧,让他能够走向明日”时,德拉科的呐喊终于像奔涌的洪流般出堤,汹涌地涌过他全身,他咬牙切齿,金色的头发垂到眼睑:波特,闭嘴!他的声音如此高昂,如此痛苦,以至于在场的所有人都打了一个寒噤,像是那是一个寒冬即将来临的警告,他们敏锐地从中闻到了竭嘶底里的气息,却不明白为什么,就如同每一次他们都见证在雨水中蛾子奔腾地死去,却无法在细流雨水的马路上,看到成千上万被拂走的透明断翅。




那一天审判结束后,《预言家日报》的头条上尽是关于他的报道,德拉科逃脱去阿兹卡班的命运的故事被猫头鹰们叼衔,它们满载着信件在街头上驰骋,把数以百计的报纸和信息流通到每个人的脑海里。哈利.波特在突如其来的为他辩护后就悄然地离去,临走之时,只进行了一两句简单的交谈。这使更多的人们相信他们之间毫无瓜葛。他们信任他们的救世主,其中一大原因就是他从不以自己的喜好去冤枉或栽赃,他蛮可以放任马尔福的灵魂在摄魂怪的亲吻下变成僵硬的器具,但他仍旧选择了开启天堂之路。所有人都为之赞叹,除开被释放的德拉科.马尔福,他在被宣布释放后走出法庭,在好奇的人潮之中一动不动,直到哈利.波特慢吞吞地走出来。




“你不该再停留于过去了——德拉科。”哈利轻声说。




“但我想。”德拉科回答道,他苍白的脸颊上泛起红晕,那双灰色的眼睛像利剑一样,无情地刺向他自己。




如此想来,那也许那是德拉科.马尔福走向毁灭的第一步。在当日的黄昏中,他席卷着落叶和尘埃推开家门,敏锐的仆人们立刻便在他的身上嗅到了枯败的味道,但只有一瞬间,那一瞬间很快被他们恭祝他回家的声音湮没。德拉科醉醺醺地说话,极力使别人以为他被释放而高兴,但他的精力很快被用完,他过了不多时便去床上歇着,不愿意再说任何话。当半夜将至,万物俱静,庄园的房间里似乎流传着一声声啜泣,将庄园笼罩在灰沉沉的哀伤之中。




第二天他醒来时,他宣布要再举办一次派对,以庆祝自己的平安归来。但无论是他自己,还是仆人,都打心眼地看出他其实已无办派对的愿望。他身上之前的平静已经全部消失,留下的仅仅是失控的不在乎和疲倦。他此时发出的宣告,与其说是主张,不如说是命令,他勉强而困惑地发出口令,为的是对自己实施欺骗,而这是他生活的全部意义。于是仆人们忙碌起来,他们为衰老的鹦鹉梳理毛发,匆匆忙忙地清扫庭院和座椅,把蝴蝶和植被的标本镶在墙上和阅览室,费力地铺张一幅又一幅的世界名画。他们可谓拼劲了全力去完成,为的就是使这庄园在方圆几里内都能被瞧见。然而,他们由衷地发现,无论他们怎么清理和洗刷,这座庄园仍然无可避免地变得灰暗而衰老,尽管衰老只有一寸,但朝夕相处的仆人们立时就从庭院里凋零的火星花处感受到了。相反,爬山虎疯了一样地生长,在不到五日内就完全遮蔽了原本空空荡荡的墙面和湖水,掩盖了死去的白孔雀的尸体。




这一次的派对,前来参加的人们,即使是最迟钝的那些,也微妙地发现了派对失去了它原有的魔力。尽管蝴蝶标本和白孔雀毛仍然花花绿绿,掩盖人们的眼球,但它们变得没有以往那么奇幻,仅仅成了普通的蛾子和羽毛,只会引人发笑和厌倦;杜松子酒味道乏善可陈,当诗人念起诗时人们不再醉醺醺地起哄,而是各自分散,打量四处男女茫然的面孔。而德拉科,这个东家,这个挑起人们所有情绪的男人,将自己隐藏在幕布之下,满不愿意去结交朋友,他在人群中笑着,但灵魂显然被什么掠走,他像是只存活在东方遥远传说里似的,唯有当他喝高时,他的枷锁才会被解开,突兀地变得年少而傲慢——




他彬彬有礼地向每一个人问好,却极尽嘲讽地挑出他们的缺点,着装上的错误和礼仪的缺失。他四处奔走,想要成为万世之王。他坐在沙发上,架着二郎腿,任壁炉的火舌恭迎他,嘴里不停是“高尔”啊,“潘西”啊之类的,像任意一个蛮横而漂亮的十六岁青年。但一旦睡意上头,他就慢慢地垂头,不再说话了,只偶尔咕哝一两句;仆人们有幸听过,在那时,在月光的拂照下,他舍弃了一切东西,落入睡神的手掌时,不厌其烦地、重复地唠叨着的,仅仅是一句“圣人波特”罢了——仿佛这样就会在哈利.波特的生活里引起丝毫波澜似的。




尽管如此,派对也日复一日地办下去,没有人叫停。虽然每个人都明白它迟早会被丢弃的,但没人知道那会是哪天。他们只是没有期限地,赌徒一般兴致寥寥地玩下去。他们暗地里打量德拉科和这座庄园,并毫不稀奇地以为,不论是庄园还是德拉科,都在变得阴沉而悲伤,他们在私下里这样说道,抽着烟卷,把它当一件平常事聊。这些言论在仆人们中也盛行,但是他们没有一个敢上前提醒他们的主人。他们明白,德拉科的境地是他自己造就的,他们毫无办法,于是每个人都只能徒劳地等待那一天的来临。




索性,他们没有等多久。在十五天后的下午四点,他们正在分享一首欢歌,所有人翩翩起舞,只有德拉科像壁花一般装饰窗户和墙壁时,那件事情,那个时刻,就这样发生了。德拉科喝了一点酒,正轻飘飘地朝门外打探。他不耐烦地把酒杯转到某个角度——然后突然停顿了。只见信差站在门口,像巴黎一样虚幻而不可得。他光明而欢快地微笑着,像在预兆着某段日子的结束——事实上,当忙碌的仆人们看到他的头一秒,他们就明白了,是时候收起这浮华却越来越黯淡的一切了,那些野蛮的、顽强的爬山虎将再次遮盖住整座庄园,毁掉德拉科.马尔福的不是战争,而是即将到来的信息。




“你来干什么?”德拉科问道,但不用问他就明白了,他的脸色变得惨白,仿佛被谁戏耍了。




“我是来送信的。”信差回答道,然后他添补道,“哈利.波特婚礼的请柬。”




派对在那天正式告终了。当夜晚前来的宾客走出这座庄园,毫无留恋地朝它看时,他们毫不惊讶地发现,它在灰云的笼罩下,已完全丧失了它的最后一线生机。即使是从窗户中透出的千万盏水晶灯的灯火,此时也不过是残羹。德拉科奔走在庄园里,他在砸烂了自己手中的酒杯后还不甘心,怒气冲冲地又用魔杖使那些餐桌和椅子在空中狂舞、落寞地掉下,但这些都不足以发泄他的愤怒,到了最后,他自己一个孤零零地站在庭院内,边呜咽着,边捂住了自己的脸,就像那些曾经羽毛丰盈的奇鸟们,兀立在惨淡的枝干上,已然失去了骄傲的本钱。整座庄园,构成了一幅失败却饱满的油画。德拉科和他的庄园,在深夜的闪电和狂风里,终于完全地,彻底地,毁灭在威尔特郡。




自那以后,德拉科再没有迈出过一步庄园门,他以出乎意料的觉悟,抵住了向外的大门。起先,人们还会谣传他的死亡,但久而久之,更多的新奇事使他们乱窜,他们也便忘记了。唯有当过路的巫师们路过,他们才会轻飘飘地提起,那是食死徒的故居,邪恶的发源地。而那些曾令人印象深刻的派对,浮云而已。




世上只有庄园里的仆人铭记他。他们担忧他们的主人,因他自那天起,便开始足不出户,只在庄园里止步不前。他愈发消瘦,成了沉默的动物,每天唯一愿意做之事便是修理他的各种小玩意儿,时间转换器啦,飞天扫帚啦,蛋白石项链啦。他对它们爱不释手,并常常将自己反锁在书房里,一呆便是一天。厨娘们,第二女仆们在闲时聚集在一边,边烹饪边忧心忡忡,她们说哈利.波特,和德拉科——她们的主人曾经交往过,但那不过是好几年前的事了,久的足够使人在成长的旋风里遗忘。她们不明白德拉科如此这般是为了什么,正如不明白那段短暂的,从四年级持续到五年级的恋情意味着什么,即使在六年级他们产生了巨大的裂痕,而如今他们也已各奔两方,走向明日。回到光明处来吧。她们为她们的主人唏嘘感叹,悄然祈祷。




但她们并不知道,这样的祈祷,是否起到了分毫的作用,又也许毫无意义,因为对于铁了心或者固执的人,祈祷无疑只会使他堕落到更深的黑暗中去。在夜间,庄园里的幽灵开始显现,每当午夜钟声响起,庄园里的红木地板,总会像人的牙齿一般轻轻地敲响,它会持续一会儿——在二楼,从沉闷的阳台至各方。胆小的仆人们不敢查看,怕惊扰也许是主人引诱而来的灵魂,他们对此保持一致的沉默,就像对愈来愈多的孔雀死尸和枯叶一般,视而不见。他们就在腐烂的臭味里游来走去,为德拉科无意义地祷告。这样的日子一直诡异地持续着,没有人敢去打破——直到有一日,一个男仆因白日喝酒过多而忍不住起夜,路过书房时,他瞅见轻轻被推上的书房门,听到悉悉索索的脚步,终于忍不住好奇心,低垂着头,在黑幔里,把眼睛送了进去。




他看见一副怎样的景象啊!他的主人德拉科,在青色的月亮照耀下,慢慢地踱步着,他的嘴唇因太久未见阳光而发黑,此时却十分愉悦地弯起,像一道深渊。忽然,他停下踱步,思来想去,转回身来,停在书桌旁边,然后慢慢伸出颤抖的手指,似乎想去触摸放在书桌上的什么。但他魂不守舍地张望,在触碰前的最后一秒,又闪电般地收回手指。他的表情变得羞怯了,像是一个孩童似的,几乎恢复了他大战以前的讥讽和快乐。他为了定下心神,又颤栗着从抽屉里取出一只烟卷,使自己镇定镇定,接着才敢肆无忌惮地继续前行。他仿佛是在恋爱,又是在接受酷刑。他沉思了许久,在他沉思之时,他那金色的头发,暗沉的五官,举手投足,一举一动,都仿佛恢复了昨日的神采。他怯懦地微笑,沉思着叹息。当他抽完了烟卷,他便随意地把它踩灭,又满怀勇气地站了起来,像是得到了世界上死亡和生命同时赋予给他的勇气。他再次走到了书桌旁边,接着,羞涩地,犹豫地,像是饮泉水般弯下腰,用他那早已丧失活力的嘴唇,触碰了那桌上的什么——男仆不可能看错,午夜的寒风已使他的脑子完全清醒,他抖瑟着,在书房的门外,窥视到了一桩令人羞耻的秘密,这不仅仅是因为午夜根本没有什么幽灵,那所谓的幽灵,即是他不入眠的主人,而更因为,他主人虔诚地,耗费了整个人的生命和精力去亲吻的,是哈利.波特的一张陈旧的画像。




他的主人吻的是如此真诚,他已经不管不顾那张画像是否布满了蜘蛛的毒液、哄人的诅咒,他只是一个劲地掉下深渊,把自己在往日里已经被枪弹和现实消灭的热切,一厢情愿地投射入这张昨日的画像。他的眼睛充满了爱意,激情无可救药地从他削瘦的四肢散发出来,他此刻就像一个自愿入狱的魔鬼。男仆惊讶地朝后退,宁愿自己没有看见这骇人的场面,他极力想把平静微笑的波特驱逐出自己的脑海。于是他慢慢地消退于黑幔之中,想在主人发现以前悄无声息地重返生活大道。然而,陈旧的地板出卖了他,在他后退时,它诚实地呐喊,向德拉科告了密。男仆——便和抬头的德拉科四目相对了。他们在这午夜里面面相觑,意识到这样的日子并不是永垂不朽。但令男仆惊愕的是,德拉科并没有他想象中的一样感到羞耻,相反地,他从从容容地,平静地,朝男仆笑了起来,那微笑的含义使男仆困惑不解,但他明白他读出了一点,即是德拉科.马尔福认为,这一切理所当然。




男仆对这一幕印象是如此深刻,他是如此地胆战心惊,因为他以为他所见到的不仅仅是一个男人的痴心妄想,他看到的更是一个人对昨日徒劳的追溯。因此,从那天晚上起,从那个华丽而诡异的人工戏剧开始,他就完全清楚了,他的主人,已经不可救药了。德拉科已被过去的潮气和斑纹所覆盖,那些从特快列车上鼓吹出来的烟雾、那些早已干枯不可寻的初吻,完全占据了他的脑海,他属于过去,而非明日,且他自己也这样偏执地认为,并要造一座诺亚方舟使昨日重现。于是,即使从第二天开始,到一个月以后,女仆们开始惊喜地说主人似乎有所好转,不再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时,男仆也完全明了,那只是回光返照。




但其他多数人认为,德拉科似乎真的在朝明日走了。自那个神秘的、突兀的夜晚以后,他变化极大。首先,他不再闷在书房或是卧室里,而是四处走走,和仆人们偶尔交谈两句,他会欣赏花草,观察丛林,甚至悲叹白孔雀的逝去。其次,他的脸色也变好了,在他随意闲逛的时候,他原本灰白的脸色,慢慢地恢复成苍白,当他微笑,他的脸颊上有淡淡的红色。但最令人惊喜的是,他愿意和庄园之外的人交往了,尽管大多数只是他过去的朋友,但仍然让人欣慰。他和他们说话,聊天,语言讥讽而幽默,使人恍惚间回到了庄园的鼎盛时期。仆人们都为之欣喜,因此原谅了他有时偶然发作的小毛病,比如他仍然喜欢修理那些小玩意儿,并常常声称自己即将结婚了。




他是在和朋友晚宴过后,头次提出他要结婚了这个话题的。当时他们都酒饱饭足,闲聊起金加隆和银可西的兑换关系,却因为意见不一而发生了小小的争吵。在短暂的冷场间,德拉科清清嗓子,稍微得意,而又端庄地抛出来了这个话题。这个话题显然使整桌人都陷入了震惊,他们马上冰释前嫌,倒吸冷气,询问那个幸运儿,或是不幸者是谁。但德拉科不肯透露,他显然为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而得意洋洋,他举起酒杯,轻抿一口白兰地,高声说道:“为我祝福吧。”在他高高的颧骨上,那份红晕和喜悦恰到好处,因此没有谁提出质疑,每个人都开怀畅饮,任醉意的蝴蝶四处萦绕。只有背后沉默的男仆和女仆们知道——根本没有这个人,一切不过是德拉科天真的臆想。




可他们都由着他臆想,有臆想总比困在屋子里好。他们尽可能地满足他的一切要求,只是为了使他对明日充满希望。因此,当德拉科要求他的管家,去为他定制一套结婚要用的新郎服时,管家只是照做,没有任何疑问,也不问“那您的新娘是谁?”,他们都把自己当做医生,陪德拉科玩一场幻想游戏;他们也任由着他开始布置庄园,把任何地方都打扮的亮亮堂堂。他们看着德拉科从从容容地吃喝,从从容容地和人交往,一次又一次地告诉别人,我要结婚啦,却只是微笑。因为他们心中怀着高尚的想法,那就是认为这些都是创伤的治疗而已,他在向明日走去。但是,在做这些事的空当,男仆会偷偷叹息,说一句“徒劳”。因为他坚信,如今德拉科表现的所有向明日奔去的所有迹象,不过都是为了掩盖行踪短暂的涌潮,他已经看到了德拉科沉溺过去的凶恶程度。但他不准备阻止德拉科——何必要阻止,那是德拉科自己的决定,他们之中,没有任何一人——任何一个人有资格发言。他只能冷眼旁观着,伤感而惶惑地,见着德拉科乐此不疲地伪装和计划。总会来临的。他想道。




那一天总会来临的。他如此肯定,默默地等待,数着日子,看看离那个日子还有多少天,然后,当三月的头一天到来时,他睁开眼睛的头一刻,一道闪电从他的心里划过。马上,他便明白了,就是那一天了。




在那天,当清晨降临来,一种诡异却欢乐的气氛便布满庄园。德拉科很早就起了床,容光焕发,焕然一新,他在梳洗以后,便迫不及待地用完了早餐。十点以后,送定制新郎服的裁缝到来,恭恭敬敬地把西装亲手交给了德拉科,并惊奇地收到了三个金加隆的外快。下午,德拉科花了很长的时间泡了个澡,倒入许多泡沫,用肥皂和毛巾将自己挫的干干净净,令一只蚂蚁也爬不上来。当他出来和众人交谈时,他已换好了那套新郎服,走起路来和打人柳憩息时一般直。他说话虚弱无力,却又十分镇定,含着某种无法让人忽视的力量。他为自己倒了杯杜松子酒,长久地遥望远处的山峰,似乎头次意识到自己居住在威尔特郡。他的脸上布满了沉着的喜悦,和少年一般的狡猾,无人明白那点狡猾是什么,于是都只当那是他过于欢愉。而良夜越近,他的喜悦便越发明显。直到黄昏消退,月色涨潮,仆人们纷纷打着哈欠去歇息,一股山峰中隐藏的光线直照他的双眼,他的喜悦终于雪崩般失控,完全显露了。




“那么,晚安。”他对众人说道,然后自己一个人,悄无声息地走进了书房。男仆犹豫了一阵子,最终也选择缄默地、沉寂地离去了,他已经明白了,在命运浪潮的召唤面前,个人是如何无力。那么,就随它去吧。他想。最终关上了书房大门,不再为主人祈祷了。




而德拉科,他在书房门被关闭后,在书房里静坐了,他并不着急做什么。他侧耳倾听,先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,他听着红木地板吱吱呀呀地传来仆人们的信息,他们在洗漱、打牌、或是打架,这些呐喊通过地板的咬牙切齿确切地传达了。起先是喧嚣的,大声的,仿佛有蜡烛的油滴在地板上燃烧;接着慢慢地,那种喧嚣,随着庄园外原野的默然也消减了,那一滴油冷了下来,在这三月的多雨的季节,变得潮湿却凝固。之后,最后一声叹息响起,天花板上,仿佛有一个小球忽上忽下,将地板弹响。但那是落水之人的挣扎。之后,便彻底安静了,那一滴油在地板上重新变成可用的蜡油。这时,德拉科才行动起来,点燃了在这夜晚里,属于他的烛火。




他从抽屉里拿出匕首、安眠药和时间转换器,最后一次凝视压在抽屉下面的哈利.波特的旧画像。他心满意足地用手指尖划过他,并在窗的倒影里,检查自己的仪表,看看西服上的领结是否歪了歪,颜色会不会过于陈旧。他确定自己没有哪里失常,因此讽刺地笑起来,这个笑容使他回到了六年级,只有在那个年头,才会显现的大难将至,毫无办法,却异常慵懒和闲适的笑容。然后他为自己倒了一杯热水,确保它温度刚刚合适,闻起来像清晨被玫瑰烧过的细雨后,才不慌不忙地就着一片安眠药,服用了下去。但他知道作用不会马上发挥,睡神应该像神不知鬼不觉的大雾,吞噬他本身,他还有一些时间。在这个空当里,他稍稍地整理了自己的头发,并惊喜地发现他自己在这种时候迸发出激情,双颊泛红,一种将要愿望实现的快乐紧紧地扼住他的喉咙。




然后,他拿起了他的时间转换器。他知道他回不去了,这个时间转换器已经彻底烂掉,他在他上次修理时就发现了,当他痴心妄想想要通过它回到久远的过去时,它能给出的,仅仅是五分钟不到的幻象。但是对于此时的他来讲,已经完全足够了,他只是需要一个幻想——想要创造一个幻想。他也没有忘记他的匕首,当他将要挑拨他的时间转换器时,他把它拿了起来,紧紧地握在手里,并惊奇地发现,仅仅是一把水果刀,也能给人如梦似幻的感觉。最后,在他一切准备完毕后,他按下了时间转换器,时间流动了——不,与其说是时间流动了,不如说是昨日重现,尽管昨日只是虚假的,由无能的时间转换器创造出来的失败举动。




他抬起头,感受到了时间从他身边流过,狂风刮过他的身边,耳鸣不止,喘息不停。当所有东西都平息时,他睁开双眼,看到了明亮的太阳,流动的水渍,巨大而空旷的厕所,和哭泣的桃金娘。哈利.波特站在他面前,举着魔杖,和他怒目相对。当然,此时是六年级,他在厕所里一个人哭泣,哈利.波特——紧随而来。他得意地想道。他知道哈利下一秒要说什么了,然后之后他们会决裂,再也不见,各奔前程,即使是属于食死徒的死亡哈利也不肯给他,而是逼迫他奔向狗屁的明日。




但那已经完全不重要,那将成为他生命中最大的海市蜃楼。他平静地走过去,感到安眠药慢慢地侵蚀他的头脑,快乐的平静使他想流泪。他走过去,走过去,一直到了哈利.波特的面前。当哈利.波特说出“神锋——”两字时,他完全无力地扑到那个虚假的昨日救世主的身上去,并把那把匕首,绝不留情地,像是对待潮湿的土地似的,轻柔地,捅进自己的心脏。




“我爱你。”他最后说。




第二天,当早起的仆人打开书房,准备清理时,他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到,以至于无法动弹,所留下的只有无穷的惊愕,令人相信的是,这份惊愕,在他往后的日子里,一定会被一次又一次地在他脑海中重演。他的主人倒在地上,干涸和流动的血液在地板上弯曲着,时间转换器丢在一面,因为使用人的死去而无法使幻象消失。在德拉科的左面,半透明的哈利.波特身披格兰芬多的校服,和西装革履的德拉科头挨着头,好像一对真正要结婚的永垂不朽的恋人,他们微笑着,快乐地接受了一大早来自佣人的新婚祝福。而在达成心愿的刀尖上,一抹向上漂浮的灵魂轻声说:我已回到了昨日,我已心满意足。




在那个时候人们才终于明了,从来不是战争毁灭他,也不是哈利.波特毁灭他,而是昨日和爱情联合起来,执手将他送上了天堂。德拉科迷恋的,从来不是当下或以后,而是永远不可以触碰的过去。他在被判处死刑时他那么平静,是因为他以为自己将得到它。而他最后那么绝望,是因为他失去了它。但现在他又重新将它和他揽入怀中,他用死亡换得了一切。可是——无论如何,在此刻,佣人首先要考虑如何解决的,将不再是死去的德拉科或是哲学问题,而该是在书房里下下来的倾盆大雨,它们执意冲刷着血和灰尘,从昨夜下到了现在,在湿气浓重的房间里,携带着昨日重现的腐烂的紫罗兰的味道,浇淋到德拉科的身体上,好像将永不停息——直至某一天——承载过去的诺亚方舟到达此处,带它溯流而上,献上最后的死亡之吻。




(——END——)




*然后在这里提一句,就是有时候我不回留言不是因为看着不耐烦或是怎不愿意回,而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,我每次都特别想回,但嘴比较笨,感觉回一句“谢谢”是倒人家胃口,回其他的又不知道怎么说。所以希望大家不要误会啦,每次看到留言我是非常非常感激的,谢谢大家花时间表达自己的想法给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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